首先,城市的空间越来越具有同质性。随着城镇化的加速发展,越来越多的大都市、超大都市出现。从城市的建设的外观来看,当代的大都市之间越来越相似了,越是新建的城市这种相似度就越高。摩天大楼、高架路桥、商圈、高速公路……如同机械复制一般,我们很难从一个当代大都市的外观上,看到不同地域之间的文化差别。以往古镇、城邦,不同城市之间的差别迥异,而现在几乎是千篇一律的城市外观,令人眼花缭乱的同时产生厌倦之感。对此,列斐伏尔指出,古代的城邑是作品(oeuvre),而现代都市则是产品(produits)。城邑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在传统形式的城邑中,交换和交换价值并没有摧毁所有的障碍,也没有取消所有的使用形态(modalites de lusage)”[7]67。当“使用价值”作为城市空间建设与规划的原则时,这个空间的功能是多元的,包含着当地的生活方式与文化内涵,城市以一种多样的形态展示自身的美感,比如古镇。但是,商品化和工业化的过程本身就是“反城邑”的,随着商品世界的普遍化,及其交换价值成为主要目标,当日常生活所不可或缺的空间作为一种商品的时候,原有的城邑的活力与美感就消失殆尽了。应该说,城市与城邑是以不同原则被建构,城市是工业文明特有的机械式思维与资本逻辑共同交织的产物,“工业时代的时间和空间,在过去和现在,都在追求着均质性、同一性和强制的连续性”[7]71。空间的均质性将打破不同地域之间的壁垒,从而为资本的流动、商品的交换、劳动力的流动等提供更为便捷的条件。也就是说,空间生产消灭了不同地区之间在各个方面的差别,形成了千篇一律的城市空间,表面看来是形成了一个个更为现代的大都市,实际却是同质化的资本空间,这是“城市病”的当代新形态。
其次,同质化的城市空间不仅毁掉了城市文化与城市记忆,也导致了现代人存在的单向度与焦虑。我们知道,城市是人们对于自然空间再造的结果,与自然的物理空间不同,城市空间还是一个文化空间与意义空间。城市作为人类空间实践的结果,在其规划与建设的过程中,必然铭刻着它所处时代的文明印记。在这里,当然不单指城市建筑上的不同风格,还包括空间规划的布局、方位、风水及其象征意义。在空间实践过程中,人们借助于语言、符号、象征等各种形式赋予了城市空间与城市建筑以各种文化内涵与象征意义。比如教堂、祠堂,广场、名人故居,等等,都承载着文化所赋予的象征意义。对此,思想家们把此称为“第三空间”、“社会空间”或者“文化空间”,等等。列斐伏尔使用了“空间表征(representation of space)与表征空间(representational space)”描述了空间的文化特征。“空间表征”是指通过人们之间的语言交流可以被谈论与理解的抽象空间,比如我们说北京,大家都知道所指的空间。而“表征空间”则是指空间给人的体验与感觉,是指空间所蕴含的意义与象征。“表征空间是有生命的:它能言说。表征空间有着,例如自我、床、充盈着激情、行为、生活和暗含着时间涌动的场域。表征空间的基本性质是能动的和流动的。”[8]42应该说,我们通常居住的城市空间是表征空间,它是人们空间实践与空间表征的共同结果,既包含了物理空间,也包含了空间中的文化与象征意义。简言之,城市作为人的实践活动的结果,它必然承载着历史、文化、习俗、传统、生活方式、价值观等非常多元的内涵,同时也是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之间关系的外化体现。从人自身的“体验与感觉”的角度来看,不同的城市空间带给人的存在感受是不同的,甚至可以说,什么样的城市将会塑造什么样的城市居民。比如,一个安静的森林小城与一个喧嚣而快节奏的大都市,会带给人完全不同的存在体验。通常来看,一个城市的空间内涵越是丰富多元,城市的文化与记忆保存得越是良好悠久,那么该所城市中的居民则越是具有更全面的存在,其存在的感觉则也是更为幸福。反之,城市空间的同质化程度越高,则人们的存在越是单向度与乏味,随着而来的存在感则是厌倦、躁动与焦虑。事实已经证明这一判断是有道理的。在近年来对于幸福感的调查中,无论是来自网络民间还是来自官方机构的调查结果都显示出一个共同结果,国内超大都市居民的幸福指数并不高。2015年5月,中国城市竞争力研究会根据《GN中国幸福感城市评价指标体系》得出的城市评分显示发布了“2015年中国最具有幸福感城市排行榜”,其中北京、上海和广州等一线城市均未进入前30名。恰好相反,越是生活于超大都市中的居民,失眠、抑郁等精神疾病及其自杀的比例越高。显然,城市的发展水平与居民的幸福指数并不成正比,甚至可以说,越是超大都市空间的同质化、生活节奏的效率化、生活方式单一化的程度就越高,同时人的存在感觉就越是压抑。正是在这一意义上,福柯指出当代都市人心理问题的根源,他说:“从各方面看,我确信,我们时代的焦虑与空间有着根本的联系。”[9]20